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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8章 遣兴陶情，欺世盗名
后宫妃子有了身孕，皇帝自然不能再继续盘桓军营。</p>
但即便如此，朱翊钧仍旧是等到将面前几大口箱子的赏银发放完毕，才挥手作别，从容离开。</p>
直到出了京营，他换上一副笑逐颜开的模样，脚下生风，匆匆回宫。</p>
这种事高兴的显然不止于皇帝本人。</p>
回宫途中，频频有朝臣拦驾道喜，不胜其烦。</p>
尤其到了大明门内外的时候，本就是各部公署集聚的地方，也不知是谁起的头，部院衙门、各寺各司的官吏们，蜂拥上前，递陈贺表。</p>
紧随其后又遇到廷臣们散朝回衙，迎面而来。</p>
整个千步廊直接被挤得水泄不通。</p>
无奈之下，朱翊钧只好将司礼监太监跟中书舍人留了下来，收取贺表，自己则挤出笑脸与下朝的申时行等人应付几句后，抽身赶去西苑。</p>
进了午门，才终于消停些。</p>
“这阵仗，朕都怕有人哭天抢地喊上朱卡卡了，一个个的，弄得比自家添丁还兴奋。”</p>
朱翊钧擦了擦额头的汗，回想着方才的场面，嘴上实在忍不住嘀咕了一句。</p>
孙隆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后，虽然听不懂前半句是什么意思，但还是凑到御前贺道：“这都仰赖陛下如天之德。”</p>
“若非朝野内外人心归附于陛下，奴婢恐怕此生都无缘见得这般场面。”</p>
可以说是拍马屁，也可以说是心里话。</p>
太后将潞王留下膝下侍奉，整日被礼部上奏搅扰；郑王世子为皇帝亲自所邀入京，仍旧时常被朝官私下恐吓；以及如今后宫有孕，朝臣们这幅欣喜若狂的模样，不都是人心归附皇帝的结果么？</p>
朱翊钧笑了笑。</p>
这些人想法，他自然明白，皇帝有后，不止是家事，同样也是国事。</p>
皇帝的子嗣情况，或许不会影响在位的时间，但一定会影响政治生命所持续的时间。</p>
而如今吴婕妤有孕，至少说明了朱翊钧的生育能力没有问题。</p>
朝臣们此刻都在低语着吴婕妤腹中的子嗣，实际上，却是在为新党进一步的地位稳固而振奋——十七岁零四个月且生育能力正常的皇帝，不出意外，好歹有个二三十年的时间。</p>
“吴婕妤什么时候有孕的？太医怎么说？”</p>
思及中医把脉未必准，朱翊钧再度确认道。</p>
孙隆脱口而出：“吴婕妤上次月事是十月十三来的，之后整个冬月都未来，上月中便寻过太医把脉了，直到今日，脉象才分明。”</p>
朱翊钧仔细听着，默默点了点头。</p>
十月下旬的时候，他中出过吴婕妤。</p>
受孕有个四五十天的话，中医诊脉相对来说也比较准确。</p>
“诊脉的太医额外再赏十两银。”朱翊钧朝孙隆吩咐道，“还有，告诉太医院，别给吴婕妤开那些安胎补气的汤药。”</p>
是药三分毒，尤其是没有经过双盲，效用不明的药，更尤其是对于胎儿。</p>
能不用自然最好。</p>
孙隆只当皇帝疑心重，信不过太医院，也未作它想。</p>
他应了一声是后，想了想，又追问道：“陛下，那药膳呢？”</p>
朱翊钧当即摇头：“食补就够了。”</p>
孙隆默默记了下来。</p>
朱翊钧对孙隆很是放心。</p>
与张宏、李进这些太监不同的是，孙隆儒化得更为彻底。</p>
其人不仅“多学善书”，为人也可称得上“守身持正”。</p>
前几年履任江南织造局，也难得不怎么贪污，无论士林，还是民间，口碑都甚好，甚至得了个“从容儒雅，盖事办而民不扰”的风评。</p>
可以说，其人的道德文章，比某些士大夫，读得更为深信不疑。</p>
朱翊钧又嘱咐了一些相关的事情。</p>
一行人边走边说，很快便到了西苑。</p>
“两宫母后在干光殿？”朱翊钧随口问道。</p>
孙隆连忙上前一步：“陛下，两宫太后现下正与吴婕妤一道，在清馥殿焚香祈福。”</p>
说着，便快步走到皇帝身前，侧身引路。</p>
……</p>
西苑，清馥殿中。</p>
清馥殿是嘉靖年间于西苑所建，为世宗皇帝供奉道祖所用。</p>
世宗皇帝驾崩后，拆除了大半，直到隆庆年间，穆宗皇帝宠爱如今的李太后，又略作修缮，增奉了佛祖、菩萨等。</p>
到了现如今，已然是不便频繁出宫的后妃们求道拜佛的专门场所。</p>
当朱翊钧赶到的时候，殿内正梵音大作，烟熏火燎。</p>
吴婕妤跪坐在佛像面前的蒲团上，双手合十。</p>
李太后手持净瓶杨枝，往吴婕妤头上点着甘露。</p>
陈太后正向真武大帝焚烧经书，欠身作揖。</p>
内臣宫女见得皇帝入殿，连忙行礼。</p>
“陛下。”</p>
“万岁爷。”</p>
朱翊钧伸手在面前扇了扇，让众人起身的同时，顺便掸开面前的熏烟。</p>
他走到两宫跟前，朝着背对自己的两宫太后，恭恭敬敬行礼问安：“孩儿向母后问安。”</p>
两宫置若罔闻。</p>
直到陈太后向道尊作完揖，才回过头来看向皇帝。</p>
她笑着伸手将皇帝扶起，颔首示意：“我躬安。”</p>
李太后那边也点完了甘露，放下了手中净瓶。</p>
她走到皇帝跟前，口中埋怨道：“该我问皇帝的安才是，遇刺这么大的事，也不回宫跟为娘报个平安。”</p>
说着，李太后伸出手，四处揉捏皇帝的胳膊：“怎么样？有没有伤着？要不要让太医再看看？”</p>
这模样，朱翊钧也难免升起一丝温暖——李太后不懂什么叫趁机改制，只关心儿子身体有没有事。</p>
他按住李太后给自己捏得生疼的手，温声道：“娘亲宽心，孩儿无事的。”</p>
李太后尤然不肯放过，坚持道：“不行，需得唤太医看看。”</p>
“听闻当初武宗皇帝落水后也总说无事无事……”</p>
朱翊钧无奈，武宗那都咯血了，能一样么。</p>
但他也没硬犟着，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：“好好好，孩儿明日便传唤太医，好生望闻问切。”</p>
李太后这才肯松开手。</p>
这时，吴婕妤也迎了过来，软声朝皇帝行礼：“臣妾拜见陛下。”</p>
朱翊钧转头看去。</p>
四年下来，吴氏姿容分毫不减，眉如青山黛，皓腕凝霜雪。</p>
眉眼朝自己看来，便似有盈盈秋波，摄魂夺魄。</p>
实在百看不厌。</p>
朱翊钧好一会才回过神。</p>
他连忙伸出双手，轻轻扶住吴婕妤：“有身孕了不妨慢些。”</p>
就差直说不要这么大幅度，意思意思就得了。</p>
陈太后脸上笑意不减：“皇帝成婚四年余，孕育元婴，实在国家大幸。”</p>
“为保平安降生，皇帝也礼敬一番世尊道祖吧。”</p>
李太后闻言，也跟着点了点头，随后扭过头唤人取来祭拜用的香，亲自交到皇帝手里。</p>
自知在传统习俗上与父母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朱翊钧，丝毫没有排斥的神情，利落取了香，恭敬上前一拜。</p>
嘴里喃喃有词：“老佛太祖高皇帝、真武成祖文皇帝、飞玄世宗肃皇帝……”</p>
祈福，上香，作揖。</p>
朱翊钧流畅且一丝不苟地敷衍完两宫太后。</p>
而后他才转头轻声对吴氏开口道：“殿内烟熏雾缭，婕妤先去外面透透气。”</p>
吴婕妤在宫中数年，自然也明白事理。</p>
情知皇帝要与两宫说正事，便盈盈一礼，默默往外退了出去。</p>
“为娘有意捐赐银五千两，与工部修建涿州娘娘庙，为吴婕妤腹中子祝厘祈福。”</p>
“娘亲，去年户科给事中赵参鲁才为此事伏了阙，言说发银建庙以奉佛祈福，尽皆诞妄，北虏南寇，残破地方，输税浚河，卖鬻妻子，孰禳灾乎？让朕实在下不来台，依朕看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还是修桥铺路罢，胡良河及北关外桥梁，年久失修……”</p>
“……祭告自然为时尚早，本宫只是让驸马都尉许从诚去天地坛祈福而已。”</p>
“吴婕妤在母后身边多有不便，迁居素玉宫吧……”</p>
随着吴婕妤缓缓走出殿外，里间的声音也越来越小。</p>
她在殿门处顿足略略站了一会。</p>
直到太监过来为她批氅，她这才回过神来，拾级而下，默默举目看起雪景来。</p>
雪景从来都雅俗共赏，美不胜收。</p>
一会儿，她便入了神。</p>
也不知过了多久。</p>
“看什么呢？”</p>
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，吴婕妤蓦然回神。</p>
这才发现清馥殿殿门大开，两宫仪仗已经不见了踪影。</p>
只有皇帝站在自己身侧，顺着自己的目光张望。</p>
她下意识就要行礼。</p>
身子却被皇帝一把搂住。</p>
“朕才说了，姐姐动作慢些。”</p>
朱翊钧扶住吴婕妤的腰，轻声道：“两宫母后方才与朕说好了，今后姐姐搬到素玉宫居住，不必再侍奉身旁了。”</p>
“姐姐眼下先随朕回万寿宫，等素玉宫收拾出来。”</p>
吴婕妤睫毛微微颤了颤：“青林翠葆深于沐，总是天家雨露膏，都是陛下隆恩，臣妾实在愧受。”</p>
“再者，侍奉慈圣太后其实没甚不好，也省却许多麻烦。”</p>
朱翊钧闻言，不由笑了笑。</p>
招呼了一声随行的内臣，便拉着吴氏往万寿宫的方向携手漫步：“没什么愧受的，情是情，恩是恩，前者只需姐姐体会，后者正要外人看着。”</p>
“朕若是不赏姐姐，反倒让外人说闲话了。”</p>
“还有姐姐父母，朕也会有所封赏。”</p>
听了这话，吴婕妤脸上肉眼可见泛起些许柔情。</p>
皇帝这张嘴，无论在什么时候，都让人难以招架。</p>
两人走得极慢，吴婕妤往皇帝身上靠了靠：“陛下，臣妾并非以退为进，实是骤然隆恩加身，唯恐忘乎所以，反倒失了圣眷。”</p>
说到这里，朱翊钧意识到了什么。</p>
他皱了皱眉头，开口问道：“家里人犯了事？”</p>
吴婕妤沉默片刻，缓缓颔首。</p>
揭发妻族的复杂神情跃然于精致的脸庞上，实在我见犹怜。</p>
朱翊钧见其这幅模样，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。</p>
好在有武清伯常年拖后腿，他对于这种事抗性提高了不少。</p>
朱翊钧没有太多责备的神情，仍旧温声追问：“姐姐先说与朕听。”</p>
吴婕妤抿了抿嘴：“上月，臣妾未来月事，除了唤来太医把脉之外，还与娘亲诉了苦。”</p>
“孰料臣妾父亲听闻后，回去便四处与人说臣妾定然是怀上了龙种。”</p>
朱翊钧揽住吴婕妤的肩膀，静静听着。</p>
“前日，娘亲入宫，与臣妾说起近来府上门庭若市，送田送银，络绎不绝。”</p>
“甚至衍圣公家也上门拜见，将顺天府的部分土地，诡寄在了我家名下。”</p>
吴婕妤一边说着，一边小心打量皇帝脸色。</p>
朱翊钧见多识广，脸上并没有什么怒意。</p>
他只是难得露出一丝惊愕：“孔家在顺天府也有地！？”</p>
孔家兼并土地他自然知道。</p>
这几年德王年年遣人入京诉苦，说孔尚贤占了王府九千亩不肯归还。</p>
万历四年的时候，鲁王也上章，告状孔尚贤唆使豪右，侵夺曲阜、郓城、阳谷等地田亩。</p>
还有御史许三省上奏，说孔家与豪右之间争夺邹县田亩，发生械斗，死了七名家丁、游侠。</p>
身为邹县知县的孔尚贤，颠倒黑白，公器私用，将对头治罪下狱，侵夺了田亩。</p>
出于这一堆的破事，山东巡抚王希烈当年便力排众议，请求罢免孔家世袭的邹县知县一职，命兖州府同知管理县务，知县只辖林庙。</p>
也正是因此，王希烈哪怕暴毙在任上，鞠躬尽瘁，在山东仍旧被抹黑得体无完肤。</p>
朱翊钧早就想对孔家这些波旬开刀了。</p>
打倒孔家店，救出孔夫子，再没有比眼下度田更名正言顺的时候了。</p>
甚至于，这次度田，孔家本就是重中之重。</p>
只是，他本以为孔家只是在山东横行也就罢了。</p>
没想到竟然都兼并到顺天府来了！</p>
敢情历史上李自成瓜分给佃户的所谓崇祯岳丈挂名的田亩，原来是孔家的！</p>
吴婕妤小心翼翼应着皇帝的话：“陛下，顺天府其余州县臣妾也不太清楚，衍圣公家只是将武清县一万四千三百亩交托给了我父。”</p>
“还望陛下恕罪！”</p>
朱翊钧从鼻腔里哼了一声。</p>
怀柔伯多占一千亩，就被杖死在了县衙里，现在看来，心里恐怕觉得冤死了。</p>
也难怪刘世延这厮为施光祖鸣不平。</p>
果真是小巫见大巫。</p>
见吴婕妤朝自己看来的忐忑眼神，朱翊钧收起了思绪：“朕知道了，姐姐能将此事说与朕听，可见夫妻一体，更甚娘家，朕怎么会责备姐姐呢？”</p>
“姐姐不必担心，这事朕自有计较。”</p>
皇帝抚摸着怀里吴婕妤的脑袋，温声细语。</p>
面上却偏转过头，朝身后的孙隆投去眼神。</p>
随行的孙隆看着皇帝微微眯起的眼神，心领神会，默默退了下去。</p>
……</p>
入夜。</p>
万寿宫中，灯火通明。</p>
朱翊钧仍旧在伏案疾书。</p>
在京营厮混几日，自然有不少奏疏积攒。</p>
哪怕从午膳后一直坐到入夜时分，桌案上的章奏，仍旧还有一摞小山高。</p>
大学士申时行以三年考满，荫一子给与诰命。</p>
加，户部尚书王国光太子太保。</p>
加，故礼部尚书，东阁大学士马自强太师，赐修牌坊一座。</p>
允御马监秉笔张诚所奏，转行太仆寺，再选骟马三千匹送监调习以备护驾。</p>
赐山阴王朱俊栅，四书五经集注各一部，所建书院，赐额名乐善；赐辅国中尉朱蕴桦，代数集注、几何原本各一部，所建炼铁高炉，赐额名安善。</p>
赐播州故宣慰使杨烈祭葬，从其子杨应龙所请。</p>
命驻龙江造船厂靖海伯朱时泰，护工部、漕运衙门，试行远洋船只。</p>
以上种种，都是内阁处理不了的事，只能皇帝亲自过目。</p>
桩桩件件批阅下去，时间过得飞快。</p>
恩？</p>
朱翊钧正翻看着一道奏疏，下意识发出疑惑的一声。</p>
他看向一旁掌灯的张宏，开口问道：“潞王要出宫就府？”</p>
张宏眼观鼻鼻观心：“前日就在说了，应是今日刚拟好奏疏。”</p>
朱翊钧手上顿了顿。</p>
片刻后，他才叹了一口气：“母后同意了？”</p>
他其实不太介意这个弟弟在大本堂多上几年课，他可不是建文，更不是代宗，潞王这乖乖弟弟，也没资格斧声烛影。</p>
奈何帐下的人一门心思为君分忧，他也不好在这种事情上刚愎自用。</p>
张宏点了点头：“得知吴婕妤有身孕后，慈圣太后便允了。”</p>
朱翊钧默默瞥了张宏一眼。</p>
这是时间顺序，但未必是因果顺序。</p>
张宏既然能说出这话来，只能说，他这个司礼监掌印，在这事里面恐怕也没少使力。</p>
朱翊钧心知肚明，却也没挑破，只提起朱笔在奏疏上轻轻一勾：“让工部选址府第罢。”</p>
张宏迟疑片刻：“陛下，银子还是宫里出？”</p>
“昨日，为潞王府第以及寿阳公主大婚，慈圣太后昨日去户部讨银二十万两，已经被户部给挡回来过了。”</p>
寿阳公主皇三妹朱尧娥明年就十六了，也快到大婚的年纪了。</p>
加上潞王的府第，都是烧钱的出项。</p>
朱翊钧愣了愣：“宫里不是还有一百九十万两？”</p>
张宏一时哑然。</p>
片刻后，他才小心翼翼点了一句：“陛下，隆庆六年时，宫里存银尚有三百七十万两……”</p>
八年净出一百八十万两啊……</p>
朱翊钧挠了挠脖子。</p>
片刻后，他摆了摆手：“这次刘世延谋逆一案，抄家不要让外人来分了，就用来支这两项。”</p>
张宏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。</p>
“还有寿阳公主的婚事，大伴明日也让礼部开始物色驸马。”</p>
只听皇帝再度吩咐道。</p>
这是题中应有之意，张宏自然恭谨应是。</p>
便在这时。</p>
殿外传来动静。</p>
张宏告罪一声，退了下去。</p>
朱翊钧也不在意，继续批阅其奏疏。</p>
不一会，张宏领着蒋克谦走了回来。</p>
“陛下。”</p>
朱翊钧头也不抬，开口问道：“事情查清楚了么？”</p>
蒋克谦毫不拖泥带水：“查清楚了，吴婕妤所言确有其事。”</p>
朱翊钧抬起头，停住了手中的朱笔。</p>
蒋克谦顿了顿，接着道：“而且，除了吴婕妤家，孔家人还找上了皇后家，将顺天府三万亩良田，半寄半送给了刘家。”</p>
“这是孔承德的口供。”</p>
说罢，便从袖中取出一沓文书。</p>
除了手印和画押外，还有些许血迹，昭示了孔承德所受的皮肉之苦。</p>
张宏小步走了过去，将口供接到手中，恭谨呈到了皇帝面前。</p>
朱翊钧沉默着看了片刻，并没有去接。</p>
“唉。”</p>
朱翊钧悠悠叹了一口气。</p>
难怪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。</p>
对后宫相争全然没概念的朱翊钧，这时候才意识到，什么叫猝不及防。</p>
他轻声朝蒋克谦问道：“吴婕妤知道皇后家受了田亩么？”</p>
蒋克谦犹豫片刻，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回道：“或许不知道，但据孔承德的供述而言，两家之间应当互相能猜到一二。”</p>
朱翊钧缓缓点了点头，心中有数后，他也没有在后宫的事上继续纠缠。</p>
“颜、孟两家呢？”</p>
圣人世家一般是不能随意入京的。</p>
哪怕想入京办事，也得朝廷允准。</p>
今年三家人入京，是礼部有请——“幸学有期，衍圣公孔尚贤、五经博士颜嗣慎、孟彦璞，并老成族人孔族五人、颜孟族各二人，俱宜行取乘传至京。”</p>
蒋克谦点了点头：“具体不太清楚。”</p>
“不过据孔承德所言，颜、孟两家也有些田亩在顺天府，但是不太多。”</p>
朱翊钧不由啧了一声。</p>
要不怎么说度田向来得不到舆论支持呢？</p>
这些套着圣人世家皮的豪右，领衔兼并，怎么可能支持度田呢？</p>
朱翊钧转头看向张宏：“何心隐现在在哪儿？”</p>
晾了这么久，也是时候见一见了。</p>
张宏思索片刻，答道：“还在顺天府受审，陛下要召见么？”</p>
朱翊钧沉吟片刻，点头道：“让他明日入宫面圣。”</p>